“熊貓經歷了幾百萬年的衍化，並不是為了在動物園裡取悅人類。”——題記.潘文石
無論是熟知荒野中野生熊貓故事的自然發燒友，還是刷微博轉發圈養滾滾動圖的吸貓愛好者，我們都想在今天故事的一開始向你提出一個問題，姑且把它當成是一個嚴肅的科學問題吧——把全世界的大熊貓都堆在一起，能塞滿一個標準遊泳池嗎？
在岩石上休息的成年大熊貓 圖片：向定乾
孤獨又頑強的叢林野獸把全世界的大熊貓都堆到一個遊泳池裡面塞一下，這實在是一個想一想都讓人心頭一軟的場景。然而在真實世界中，這樣的相聚可能意味著爭鬥和廝殺。和大家心目中呆呆笨笨的圈養熊貓不同，荒野之中的大熊貓是一種習慣於孤獨的生物。生命中的絕大部分時間，成年野生大熊貓們都在莽莽叢林中獨來獨往，只有發情時節才會短暫相聚。
野生大熊貓是一種相當孤獨羞怯的動物 圖片：王放
在求偶期，一隻大熊貓在樹上塗抹氣味標記 圖片：王放
和圈養條件下“無慾無求”的大熊貓不同，荒野之中的大熊貓彷彿是另外一個物種，身上具有著熊科動物所特有的兇猛、力量和機會主義。成年大熊貓唯一相聚的時刻，是每年三四月間它們為爭奪交配權而展開戰鬥的時候。在高大的冷杉樹上，發出求偶信號的母熊貓“唧唧唧”地哼叫，鼓勵著方圓幾十平方公里以內的公熊貓趕過來戰鬥；高大的冷杉樹下，公熊貓們一邊朝彼此發出大狗嘶吠般的聲音，一邊追打搏鬥直到滿頭鮮血。這個時候的大熊貓看起來像是世界上任何一種兇猛的野熊，撕打的聲音在山谷中清晰傳播，打起架來甚至一改平時羞怯的性格，完全不介意科研人員在旁邊觀察。
樹上交配的大熊貓 圖片：向定乾
溫柔偉大的母親
除了求偶爭鬥，大熊貓都會在日常的生活中彼此迴避，只有一種情況下會出現例外——大熊貓媽媽養育自己的孩子。在圈養條件下流傳出來好多出名的熊貓媽媽不會帶娃動圖，比如著名的“幼仔打噴嚏嚇死媽媽.gif”和“給個玉米就忘了娃.gif”。然而在荒野之中，野生大熊貓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
這樣的情況，在野外完全不可能發生
以著名的野生大熊貓媽媽“嬌嬌”為例，在幼仔出生後的前幾天，嬌嬌一直坐在洞穴中懷抱幼仔，把全部的時間用於溫暖幼仔、哺乳、清潔，自己完全不進食也不喝水。直到幼仔5日齡後，嬌嬌才會短暫出洞排便；直到幼仔14-15日齡時，嬌嬌才開始短暫地取食竹子，在此之前完全靠自己體內的脂肪儲備維持生命、分泌乳汁。在幼仔一歲半離開媽媽以前，嬌嬌帶著幼仔跑遍了周圍的山山水水，學習在荒野之中生存的各種技巧。因此儘管大熊貓的幼仔是晚成的，在出生時發育程度很低；但是幼仔在大熊貓媽媽的懷抱內發育，媽媽無微不至的照顧就好像子宮一樣保護幼仔在體外進一步發育。等到兩三個月後幼仔離開洞穴時，它們已經能夠獨立行走，相對體重也達到了哺乳動物新生兒的一般水平。它們會繼續留在媽媽身邊度過一年多的時光，直到學會幾乎全部生存技能，能夠獨立生存下去。
大熊貓媽媽抱著小崽子 ©Yong Yange / WWF China
“平庸”的熊，因吃素而可愛我們這個世界對於大熊貓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狂熱。英國為了迎接熊貓的到來，特地把運載飛機裝扮成熊貓主題，並動用了儀仗隊；比利時和馬來西亞為熊貓們打造了園林式“豪宅”；美國人民因為大熊貓幼仔“寶寶”要回中國，花費幾個月的時間舉辦各種送行活動，最後幾百人淚灑機場。
旅日大熊貓出現在《櫻桃小丸子》動畫片中
可實際上，在世界的8種熊中，大熊貓實在是個挺“平庸”的物種啊。在世界上的8種熊中，比個頭大熊貓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簡直是毫不突出；比顏色大熊貓不是唯一黑白兩色的熊，它的遠親馬來熊、亞洲黑熊、美洲黑熊、懶熊都或多或少具有黑白相間的顏色；比食性大熊貓不是唯一吃素的熊，除了北極熊之外的各種熊是雜食動物，甚至北極熊也會在海冰缺乏的夏季取食植物的根、葉和果實。
世界上的8種熊 圖片：Andean Bear Foundation
然而大熊貓卻成為了世界上所有熊中，給人類觀感上最可愛的一種，這恐怕是拜竹子所賜。因為竹子的生長漫山遍野，因此大熊貓再也不需要高度靈敏的嗅覺用來覓食，吻部（鼻子和嘴向前的突起）明顯變短。因為竹子堅硬，大寬臉就可以用來附著更多咀嚼肌，也造就了它們可愛的外貌。所以。。。難道說吃素變可愛麼？
因為要咀嚼堅硬的竹子，大熊貓的臉在演化過程中越來越寬，吻部也越來越短 圖片：蔡瓊
偉大的傘護物種儘管如此看來大熊貓是一種“平庸”的熊，但是在中國自然保護的進程中，它承擔了極其偉大的作用，被人們稱作是“傘護物種”。大熊貓的分佈區內覆蓋了中國70%的特有鳥類、70%的特有哺乳類、31%的特有兩棲類的分佈區域。而幾乎任何一片大熊貓棲息地（96%），都與中國最重要的特有物種分佈中心相重合。也就是說，投向大熊貓保護基地的任何一點保護力量，都可以讓這些中國特有物種受益。
大熊貓的“傘護”作用 圖片：李彬彬
相信不少大熊貓的研究和保護工作人員，都見到過這樣的場景。在九寨溝的熊貓保護區原始森林中，一隻雄壯的蘇門羚猛地從調查隊員身邊一躍而起，只留下矯健奔跑的影子；在平武縣因為熊貓保護而轉產的林場中，上百隻川金絲猴在暮靄中跑到調查隊員跟前覓食，幾十個金黃色的身影在枝葉間跳動飛翔；在青川的山脊線上，羚牛媽媽帶著幼仔好奇地打量人類。這些珍稀瀕危物種已經熟悉了沒有盜獵存在的熊貓保護區。更多的時候，熊貓棲息地周邊隨處可見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煤山雀和紅脅藍尾鴝是最不怕人的小型遷徙鳥類、藍馬雞時常在山坡上發出山鳴谷應的大叫、山溪鯢選擇在森林中清澈見底的山間溪谷躲在大石頭下面。而在夜間打著頭燈穿行，有時候會突然和豹貓甚至金貓迎面相遇……
和大熊貓同域分佈的羚牛 圖片：王放
和大熊貓同域分佈的朱鹮 圖片：王放
因此保護大熊貓，實際上就是在保護連綿山脈的生態系統，保護這裡所有的生命。無論是為大熊貓恢復森林、建立走廊，還是為它們降低干擾、規避公路，都是在同時幫助數以萬計的動物和植物，以及整個西南林地和山區的水源和山石。
危機和希望並存的明天我們可以肯定地說，除大熊貓外，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物種得到了這麼大的投入來保護它的野外種群。到現在，中國已經建立了67個大熊貓保護基地，覆蓋了56%左右的大熊貓棲息地。然而舉目而望，我們仍然難以宣佈這個物種擁有了光明燦爛的明天。
保護區工作人員的日常巡護工作 圖片：王放
在熊貓分佈區的南部邊緣涼山州，每年都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打筍人上山挖筍賺錢，整箱整箱的啤酒被運到山上，燻製竹筍的硫酸蒸汽讓人難以呼吸。在熊貓分佈區南部的小相嶺，大部分原始森林都在過去幾十年的採伐中變成了採伐跡地和燒荒地。在大熊貓分佈最多的岷山，隨著放牧的需求越來越大，曾經屬於野生動物的家園被千百隻家牛家馬佔領，竹林被啃食，野生動物被驅趕到海拔更高的地方。在大熊貓密度最高的秦嶺，新興的旅遊產業和新城鎮的建設就緊挨著大熊貓的棲息地，風險難以評估……這些人類活動不僅帶來了直接的干擾，更使得大熊貓的棲息地呈現嚴重的破碎化。秦嶺的三百多只大熊貓和四川、甘肅完全分隔。四川岷山是大熊貓最大的棲息地，可原本連綿的整體被分成十餘塊。大相嶺、小相嶺和涼山的大熊貓種群之間，其實間隔只有數十公里，但是因為人口和經濟的快速發展，鐵路、公路、電站和礦山使得熊貓在山系間的移動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大熊貓需要不被阻隔的棲息地進行擴散 圖片：向定乾
這種棲息地的破碎化，可能會加劇大熊貓近親結合的幾率，導致一些區域大熊貓生存能力的下降和遺傳多樣性的喪失。更為嚴重的是，根據生物學中“最小可存活種群”理論，數目小於30只的大熊貓種群將面臨消失的危險，而那些數量不足10只的熊貓孤立小種群處於首當其中的絕滅風險之中。一旦這些的變化發生，大熊貓的整體分佈格局會因之改變。要保護大熊貓，首先就要恢復大熊貓棲息地的完整性，用走廊帶將破碎的大熊貓棲息地連接起來，並且減少這些地方的人類活動干擾。怎麼辦？難道要把人趕走，把耕地荒廢，並且搬遷廠房？為了幾隻大熊貓，一定要犧牲當地人的生計麼？
藏在五味子和節柴竈中的未來我們一直相信，真正的未來不是人類和大熊貓擇一犧牲，而是鼓勵每一個社區的居民自發保護大熊貓，同時又為他們提供可持續替代的生計，改善他們的生活。在涼山州，當時農戶普遍使用傳統的“三鍋莊”燒飯、取暖，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大量薪柴，耗費大量時間和經歷，並且不可避免地對大熊貓棲息地周邊的森林造成了威脅。按照世界自然基金會2010年在涼山州雷波縣展開的基線調查顯示，每戶農戶平均每年消耗薪柴約30噸，相當於砍伐了0.37公頃的森林，同時排放了21.6噸二氧化碳。
涼山州地區傳統使用的三鍋莊️ 圖片：郭思宇
無論是在秦嶺還是岷山、涼山，到處都全面展開了節柴竈的修建工作。當美姑縣和雷波縣共計2800口節柴竈投入使用後，每年可減少25,000多噸薪柴消耗量，等同於在減輕當地居民日常生活負擔的同時，還保護了476公頃大熊貓棲息地。平武縣的蜂蜜和南五味子是另外一個有趣的故事。作為“大熊貓友好型認證”的產品，在平武縣出產的每一顆南五味子都是本地物種；它的生產過程均有完整記錄，可以追溯；採集符合可持續採集指南，在採摘過程中不砍藤、不砍樹，只採集果實的80%，留20%用作再生資源和維護其他生態系統功能需要等。消費者每購買一顆南五味子，都相當於為大熊貓棲息地的保護工作，和當地社區居民的收入做出了貢獻。
平武縣的新鮮南五味子與曬乾的五味子️ 圖片：郭思宇
也許關於大熊貓更加光明的未來，就藏在這一顆顆五味子和一個個節柴竈之中。因為這些產品和努力，正在緊緊地把科研工作者、保護工作者、社區居民、和每一隻大熊貓的命運連接在一起。還有更多的努力正在推進之中，社區有機會和保護區一起，成為自然保護的推動力量。
能塞滿遊泳池嗎？
回到我們故事最初的那個問題。從尺寸上來看，一個標準泳池長50米，寬21米，水深2米左右。以成年大熊貓身體計算，大概3000-3500只才可以塞滿一個遊泳池。然而今天我們星球上生存的野生大熊貓數量大約在2000只左右，尚不足以裝滿一個標準遊泳池。因此，保護這不足一個遊泳池的大熊貓，真的還有漫長的道路需要一起努力。你，願意加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