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貝多芬誕辰250週年。作為古典音樂的典範,每個室內樂團,每個唱片公司似乎都應該在今年與貝多芬同樂。然而很多樂團取消了一些慶祝演出,一些音樂人也認為今年應該讓貝多芬沈寂。
或許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有很多,但其中之一便是所謂的“貝多芬是黑人”論調重新出現。
貝多芬是黑人,這聽起來似乎很新鮮,實際上這個說法已經流傳了一個多世紀。儘管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但這位交響樂之王的黑人身份卻在不同的時期不斷被提及。而就在2020這個不同尋常的年份,這個說法再次出現。
黑色混血兒
1907年,就在貝多芬去世80年後,英國作曲家塞繆爾·科勒裡德-泰勒就開始猜測貝多芬是黑人。科勒裡德-泰勒是一個混血兒,母親是英國白人,父親是塞拉利昂人。他說他情不自禁地注意到自己的面部特徵和貝多芬的相似之處。
塞繆爾·科勒裡德-泰勒
作為剛從種族隔離主義盛行的美國回來的黑人,科勒裡德-泰勒把自己在美國的經歷投射到這位偉大的作曲家身上。“如果最偉大的音樂家還活著的話,他會發現在某些美國城市他連旅館都住不上。”
而在1934年,出生於牙買加的新聞記者喬爾·奧古斯都·羅傑斯也出版了一本名為《關於黑人的100個驚人事實》的書。其中就提到“貝多芬是一個黑混血兒,他被稱為‘黑色西班牙人’”。
貝多芬真的是黑人嗎?
貝多芬是黑人的證據之一是十九世紀的傳記作者對他外表的描述。“平坦的大鼻子”和“濃密,豎直”的黑頭髮。1969年《芝加哥每日衛報》上的一篇文章引用了貝多芬的一位熟人弗勞·費舍爾的描述。他將這位作曲家形容為“矮矮胖胖的肩膀,短脖子,圓鼻子,黑褐色的膚色”。
而另一個證據是對貝多芬的血統分析。貝多芬是約翰和瑪麗亞·瑪格達琳娜·范·貝多芬的兒子,居住在現在比利時的佛蘭德地區。從八世紀到十五世紀,很多穆斯林從北非斷斷續續來到西班牙,而當時的佛蘭德地區正在西班牙的統治之下。
因此一種說法是貝多芬的佛蘭德祖先曾與當地的非洲裔西班牙人結婚,而這讓他擁有了非洲血統。而另一個說法則是貝多芬的母親有外遇,從而使貝多芬有了黑人血統。
瑪麗亞·瑪格達琳娜·范·貝多芬
當然這些說法都是猜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貝多芬是黑人”。而且從歷史文獻中看,貝多芬並沒有被同時代的人當作黑人。
但與一個令人驚訝的事實相比,“貝多芬是黑人”這個結論卻有著更為重要的意義。在20世紀60年代,它成為了民權鬥爭的一部分。
黑人的民權鬥爭
在1930年代,許多非洲裔美國人的知識分子,新聞工作者,藝術家和音樂學家開始真正研究和撰寫有關黑人過去的書籍。從歷史上看,白人一直不斷拒絕黑人與天才有任何聯繫。而“貝多芬是黑人”的提出,令這些研究者興奮。
儘管在科爾裡德-泰勒去世50多年後的1960年代,人們幾乎已經忘記了他提出的貝多芬的膚色問題,但當活動家斯托克利·卡邁克爾對歐洲白人文化本質上優於黑人文化這一根深蒂固的假設發起猛烈抨擊時,這個接力棒被傳遞了。
斯托克利·卡邁克爾
“貝多芬和你我一樣是黑人,”卡邁克爾在西雅圖對以黑人為主的聽眾說,“但他們沒有這樣告訴我們。”而就在幾年前,非洲裔美國人民權運動者馬爾科姆·艾克斯也曾表達過同樣的想法。
他在1963年接受《花花公子》的亞歷克斯·海利的一次著名採訪中說,不但貝多芬的父親是在歐洲的黑人,而且貝多芬的老師海頓也有非洲血統。
在那個時期,“貝多芬是黑人”成為了舊金山一家靈魂音樂電台的重複口號。1969年,《滾石》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標題為“貝多芬是黑人,自豪!”
黑人音樂界的隱喻
“貝多芬是黑人”在黑人音樂界已經成為一種隱喻。就像黑人鋼琴家愛德華·埃靈頓被稱為公爵,而黑人樂隊隊長、鋼琴家威廉·貝西則被尊崇為伯爵一樣,貝多芬就是一個黑人。
事實上這種隱喻在黑人音樂界並不少見。其中最複雜的一個與阿拉巴馬州出生的樂隊領袖赫爾曼·布朗特有關。作為一名著名黑人爵士樂作曲家,布朗特拋棄了他的有奴隸色彩的姓氏,自己更名為桑·拉。他宣稱自己不是地球人,而是來自土星的“天使族”,來到地球宣揚和平與團結。
桑·拉
非洲裔音樂人之所以常常使用這些誇張的隱喻,這與他們受到的種族歧視有關,而這種歧視不單單是針對他們本人,還包括他們的藝術作品。黑人音樂被禁錮在流行範疇,永遠成不了經典。
英國BBC Radio 3的當代爵士音樂節目主持人科裡·姆旺巴說:“‘貝多芬是黑人’這一說法破壞了一種非常規範的思維方式。” “這使我們再次考慮一種文化……如果貝多芬是黑人,他會被歸類為經典作曲家嗎?還有那些在歷史上消失的其他黑人作曲家呢?”
正如姆旺巴所說,很多黑人作曲家包括其作品都從歷史上消失了,比如朱利葉斯·伊士曼。
朱利葉斯·伊士曼
作為作曲家,歌手和鋼琴家的伊士曼是1960年代和70年代紐約音樂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他的開放式樂譜將極簡主義的循環與流行音樂的節奏融為一體,而這種融合往往發生在即興創作之中。然而在1990年,無家可歸的伊士曼最終在街頭去世,他的音樂也隨即消失。
種族主義
1988年,加州斯坦福大學的兩個白人學生,在一場關於音樂和種族的激烈討論之後,在貝多芬的一張海報上汙損了他的形象,將其描繪成非洲裔美國人樣子。隨後媒體報導稱這是一種種族主義行為。儘管在很長時間內,這一主題沒有再被提及,但種族問題在很大程度上一直處於蟄伏狀態。
2020年,貝多芬誕辰250週年之際,“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爆發了。在這個背景下,“貝多芬是黑人”的話題又出現了。這個話題最先在推特上被提及:德國著名作曲家路德維希·范·貝多芬是黑人嗎?儘管是一個問句,但隨著網友把整個故事補充完整,得到的反應成了一個天文數字。
從貝多芬的面部特徵,到家族血統,所有的線索都被分析了一遍。而還有人從貝多芬的音樂特徵分析,“在他的音樂中……重音並不在通常的拍子上,例如在小節的第二和第四節拍,而不是通常的第一和第三節拍。”而這些特徵已被用來證明貝多芬是黑人,他受到非洲音樂的影響。
基拉·瑟曼
很多專業人士也加入了討論。密歇根大學教授基拉·瑟曼在一個話題中分享了她對這些討論的看法。她說她無法談論貝多芬種族的問題,但是,她提醒那些只關注作曲家是否是黑人的人,還有很多其他的黑人作曲家。
遠離貝多芬
2020年被稱為“貝多芬年”。然而就在進入這個不尋常的一年之前,2019年12月27日,德克薩斯州福斯沃思美術學院的音樂學家威廉·吉本斯在推特上投下了一顆炸彈。他的開場白是:“隨著2019年即將結束,這裡有一個簡短的推文,是關於我2020年的一個重大決心:花整整一年時間遠離貝多芬。”
威廉·吉本斯
然後,所有的貝多芬的慶祝活動都被拋到了一邊。儘管這可能與疫情有關,但很多人也談到了對貝多芬的疲勞以及貝多芬是不是黑人的問題。學者們開始發起了一場沒有贏家的文化戰爭,這是21世紀處理一個被認為是問題的人物的最有效的方法:將他變成稻草人靶子,然後觸發抱怨。
與他們相比,過去的民權運動者則明智得多,他們沒有提倡取消貝多芬,也沒有表明任何立場,因為這個賭注太高了。
安德里亞·摩爾
位於馬薩諸塞州北安普頓的史密斯學院的音樂助理教授安德里亞·摩爾在《芝加哥論壇報》上撰文,呼籲暫停演出貝多芬的曲目“一年”。“他的音樂已經無處不在,”她解釋道,“那麼何不利用這個空餘時間創作新的音樂,然後在12個月後演奏新作呢?”
摩爾的提議至少會以積極的方式結束:我們讓貝多芬回歸,再加上一堆新作品。
萊奇是一位猶太裔美國簡約主義古典音樂作曲家,最近他根據在加納聽到的鼓聲完成了一個作品《擊鼓》。在一次談到一位非洲裔美國音樂家時,萊奇說:“他是唯一可以與之交談的黑人之一”,然後他補充說:“現在黑人在美國正變得荒謬可笑”。